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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sp;“你既无颜面对天下苍生,无言面对我与安郎,那你为何不去死?”

  见季桓似乎在思量他的话,辛宜唇角罕见的完起一丝弧度,她慢慢靠近季桓,周身因泡了水,面色苍白,唇角冻红,宛如夜间的山魈。

  若这一刻真被她索了命,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,季桓想。

  只见那山魈真靠近他身侧,冰冷地呼吸几乎触及他的下颌,魅惑凄异的声音忽地传入耳畔。

  “只要你去死,我就原谅你,好不好?”

  “好……”迷蒙中,他似乎真听到自己的声音,头脑却沉地如同灌了铅一般。

  夜风割过脸颊,吹得后背和指节上的伤口灼灼烧痛,季桓登时回过神来,当即道:

  “不,我暂且不能死。”

  怕她误会自己,季桓一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,保持清明,耐心同她解释道:

  “扬州有要事尚未解决,我不能死,我若死,冀州无主,扬州的那些人手握……”他顿了顿,察觉辛宜神色愈发不耐,旋即道“我若死,天下大乱,中土又将回到混乱之境。”

  哪知,他的那些耐心解释,在辛宜看来全是狗屁,辛宜看着他冷笑嘲讽道。

  “是啊,谁不想活着呢?”

  “谁又想死呢?”

  “为了一己私利,不惜舍弃整个冀州的冀州别驾大人,竟然会在乎庶民的死活?”

  “为了你的私利,你杀了素听素问,对安郎施了酷刑,毫不手软的杀了崔苓……旁人在你眼里,不过卑贱蝼蚁,苟且偷生。”

  “你这样的人,去谈天下苍生,不觉得十分可笑吗?天下乱不乱,百姓是生是死,又与你何关?我说得对吗?”

  因为指节用力,断指处的伤口又汨汨流着血,疼痛到底使他又清醒了几分。

  “是,你说的不错!”

  他凤眸微眯,静静看着辛宜,沉声道:“雍朝末年,胡人入侵大雍,踏平洛阳,彼时黎民涂炭,确实别无他法。”就连他与阿母,包括辛宜,都成了那些祸乱中受害者。

  “待皇权式微,朝中刺史州牧便偏安一方,揽大权于己身,于这乱世中伺机而动。”

  “有人以仁慈宽松拉拢士人武将,谋求人心,博得天下盛誉。可越是这样的人,便越不简单。”

  “绾绾以为,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人,又凭何能坐上那个位置,若凭仁义,早已死无葬身之地。你所看到的表象,只是你看到的罢了。”

  “我季桓此生偏偏最厌恶那等表里不一虚伪做作之人。自古以来,身居高位者,尤其是那些寒门庶族出身,从来就没有白壁无瑕。”

  “我季桓若想结束乱世,还天下一个太平,自然要将这烂到根

  上的旧世自巢底颠覆,绝不能只局限于眼前利益而妇人之仁,心慈手软!”

  “至于旁的,我从不在乎。绾绾要知晓,所谓史书刀笔,向来都是胜者书写,这般看来,对与错,恩与怨,是与非,又算得了什么?”

  辛宜被他这一通歪理惊得哑口无言,父亲从来不是这般教她的,古来圣贤,文王周公,依靠贤德,不战而胜者比比皆是,依靠品行仁德治理天下也不在少数,怎地在他季桓口中,竟成了这副模样!

  “季桓,你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古往今来,只有你季桓一人这般罢了。”

  “你如此心狠手辣,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登上那个位置?”辛宜气得有些发抖,却依然坚毅地看着他。

  “你既说没有贤良仁君,那旁人若是装了一辈子仁义,待盖棺定论,仍是明君,而你,不过是躲在暗地里嫉妒他们的过街鼠而已!”

  “你的圣贤书,都读到狗肚子去了!”

  季桓倒并未生气,摇了摇头,反而笑了。笑辛违那般精明之人,竟然将女儿养得如此天真。也笑他自己,白白辜负了过去她的一番真心。

  “从来旧朝颠覆,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?若照绾绾之言,无论他们用何手段,都能一洗而空,仁义之士仅仅用那张嘴就能收腹失地,平复叛乱?不杀生,才是真的仁德?以杀止杀,便是恶贯满盈?”

  肺腔中一阵痒意,季桓止不住地咳嗽,良久,他才道:“绾绾,我知晓我是该死,只等我办完扬州的事……你可知扬州水患?”

  “吴郡陆氏的人为了中饱私囊,竟敢在河堤上动手脚……”

  “我奉陛下之命来此,我若死在此地,扬州那些人为了平复盛怒,定然会拿你出来顶罪……”

  季桓捂着心口,面色凝重,忍着灌了铅一般的脑袋向她靠近:

  “绾绾,再给我一些时日,我会弥补你……只待在处理完这些事,回到清河……我自会以死谢罪……”

  对上她狐疑又恼恨的眸子,季桓叹了一口气,“若你不信,届时随我回清河……我死后,自会有人送你离去。”

  “够了,季桓!”辛宜忽地厉声道,“你以为,你这些伎俩会信吗?不过权宜之计罢了,你季桓也是一贪生怕死之辈!”

  若是没有过去那些伤痛,旁人头一回见他这般,用尽弱者的口吻,说着令人揪心的悲悯之言,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,最后再同他回清河,然后死得连渣得都不剩。

  季桓的前科实在太多,譬如安郎的事,譬如那契约……他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……

  他的话,她一个字都不信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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