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贴面,眼对眼。愣了片刻,她爬起铆足劲往前跑。直到这河岸边,再也跑不动,方停下喘息。

  其实也没能跑出多远,但好歹这处的雪里没有死人,雪上也没有新染的血。

  小姑娘将掬在掌心的雪送入口中,整个人僵了一下。片刻,待牙根适应了温度,方用力咀嚼起来。待一口尽,便很快又捧起第二把雪,嚼咽入腹。

  如此严寒天,饮雪啖冰,尤似饮鸩止渴。

  但是饥渴难耐,不食冰雪,当下就没有活路了。吃了这两口,就还能再走几步路。再走几步路,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阿母。

  小姑娘晕晕乎乎站起身来,抬头看和自己一般摇摇欲坠的落日。即将日暮,得快点往前走。

  其实,她也不知前面是何处。

  去岁,原是父亲派人来接阿母和自己,说给她们换了个新家。但才走了几日,便遇到一股流寇,抢杀掠夺,将她与阿母冲散了。

  她在一片死人堆里醒来,在路过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妇人背影,跌跌撞撞追了上去。

  最开始,她还能记得阿母爱穿青色衣裳,记得阿母温柔恬淡的笑脸。

  只是快两年过去,记忆开始模糊,阿母成为一个青色的影子。阿翁更是自她出生便从未见过,不知他模样。

  朔风呼啸,还没走出两步,她便又跌在雪里。天色暗得很快,小姑娘喘了口气,爬起来继续往前走。

  过往的记忆忘却,近来的事情她却记得清晰。

  她记得有人说,去长安,那处是好地方,有汤饼和热粥。

  她记得她走过的地界,捎她坐牛车的妇人和她说是陇西,分给她包子的乞丐爷爷说到了金城,抢走她破碗的小男孩说在天水,想将她卖掉把她打得半死的男人说这里是扶风郡……而扶风郡寺庙里的和尚说,再往前一百里就是长安了。

  她便很开心,她走对了地方。

  这么久,她跟在一波又一波去往长安的人群中。

  乌泱泱的人群,举止匆匆的神色,同那日她与阿母走在茫茫人海,去父亲说的好地方时一样的情境,无甚区别。

  她自然以为是的对。

  却不知压根错了方向。

  很久后她才知晓,当日她们从兰州出,西北处的凉州酒泉郡才是他们的新家,而自己走向的是东南方的京畿长安。

  截然相反的方向。

  荒野劲风又起,她举步维艰,终于失力倒在雪地里。

  却依旧没有停止前行。

  她已经懂得,这样冷的地方,是不能睡的。一旦合眼便再无醒来的可能。于是挣扎着往前爬去,爬不动便塞一口雪在嘴里,告诉自己吃跑就有力气了。

  天色完全暗下,星月昏沉,她又安慰自己,这冬日虽冷,但也不是一无是处。至少没有野兽,她就可以少一层被生吞吃掉的风险……

  眼前越来越黑,手掌现出重影,嚼雪的牙齿失去知觉,身下裹泥的残雪慢慢冻住。

  她的速度越来越慢,大概无需太久,她就会和方才那个被埋在雪里的人一样。

  在一次喘息后,在一次眨眼间,冻死在这里。

  “救……”

  她呼喊出声,将仅剩的一点力气用来作无功的求救。然才吐出一个字,便顿住了口,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,确定面前出现了零星的一点灯火。

  细看。

  是一盏灯笼。

  灯笼握在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中,手背上垂落的袖沿绣着精致繁复的云纹,袖口一圈风毛极盛。往上去,衣襟两侧都是这般油光水滑的风毛,连着立领,拢住半张面庞,露出乌发玉冠,一双海目星眸。

  四目相对。

  少年蹲下身来,手中灯笼慢慢靠近,如同他的目光,亦是轻而软,小心打量着面前的女童。

  干裂唇畔口一呼一吸间的微弱白气。

  瘦削的面庞上嵌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,虚虚掩在忽颤的长睫下,还有未散的光。

  来人苏彦,乃是去岁出使酒泉郡的刺史,今岁奉皇命急召回京。

  从西北诸郡一路南下,他看见的是赤血千里,饿殍遍地。原以为到了这扶风郡境内,靠近京畿地,许会好些。谁曾想,依旧是雪里埋骨,冰中冻尸。

  这个小姑娘,是他在数十里官道上遇见的唯一活口。

  苏彦欢喜满怀,又觉抱歉。

  他不是寻常官吏。

  确切的说,他属于那一类受天下百姓供养的权贵子弟。他出身洛州豪族,父亲是士族的首领,母亲是当今天子胞姐茂陵长公主。

  然而,他为之效忠的朝廷,如今日渐腐朽,近五十年间,国土分裂,文武不济,天下烽烟四起,民不聊生。

  如眼前这个女孩,流离失所者无数。

  他受天下供养,却力弱不得挽狂澜。

  苏彦搁下灯笼,拂开她掌中还未吃尽的雪团,将她抱起。

  “能站吗?”他话语低柔,拾起灯笼让她捧来取暖。

  小姑娘怀抱着明灭不定的灯火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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