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-90

时打下的地方,师父为她取得了一半精钢坞的秘方,制出极轻的武器,为冬日冰面渡江减少了压力,成为战胜的有力一环。

  幸亏多年前,便攻下了那处,不然哪来如此药材。

  她坐在榻边,握着孩子的小手。从被窝中翻掖出的一点针灸后的肌肤,皮包在骨头上,青筋现出轮廓格外清晰,似一条蚯蚓攀爬在无数小孔残留的贫瘠土地上。

  难看极了。

  “你看啊!”她摩挲着那些针孔,喃喃道,“好久好久前,阿母和阿翁就特别努力,得到了那处地方,原是为你今日取药所用。有药了,你要好起来,以后你也可以去哪里看一看,玩一玩,你不总说想看看宫外的世界吗?”

  “长生,我们有药了……”她哽咽起来,眼角又酸又涩。

  七日后,十一月廿二,新一轮解药配置出来。但是长生已经咽不下药,也不肯用药。

  从初时隐忍的哭声,化作嚎啕大哭,四肢踢蹬。

  医官针灸,苏彦过来按住孩子,孩子便哭喊着抓过他臂膀,咬过他手背。而然他一点力气也没有,划痕如抚摸,咬合似亲吻,睁着一双流泪的眼睛哀哀望向自己的父亲,似在求他能不能让他少些疼痛。

  苏彦有些恍惚,勉励镇住心神,“一会阿翁陪你玩七巧方,还有骆驼就在院里,它换了新的鞍甲,等你病好,阿翁带你骑。”

  针灸结束,江见月上来给他喂药。他当是养回一点力气,温热的药液滑过刺痛的喉咙,他攒着力气起来掀翻了母亲手中的碗盏。

  江见月想说,“阿母以后都不同你抢山楂蜜饯了。”

  但孩子先她开口,他说,“你们都不爱我了……”

  话在江见月嘴边滚了两圈,没能吐出来,她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
  是有药了,有好多好多对症的药,但是来不及了。

  前郢赵氏宗室以首领几乎全灭的方式,拖垮了大魏储君的性命,击溃了女帝的理智。

  又五日,十一月廿七,江见月在宣室殿传三千卫奔赴杜陵邑,屠杀当日暂留性命的四千人。

  消息传到苏彦耳中时,他正赶往椒房殿一处的偏阁中,见赵徊。

  原是赵徊快不行了,想见他最后一面,道是有话要说。

  殿阁中,当年前朝龙姿凤章的小皇子,如今已是行将槁木的中年人。他没有披袍簪冠,还是同当日在化火场劝诫女帝一般,素衣木簪,洗去铅华。

  见苏彦过来,失去神采的桃花眼聚起一点笑意。

  他说的简单,寥寥数句话。

  第一句,他道,“很抱歉,没帮上你的忙。”

  第二句,他说,“凶手当是另有其人,在我们之上还有个贵人,但是我们都没见过他,甚至不晓男女。”

  第三句,他缓了缓,“不要将舅父埋入赵郢陵墓中,一把火烧了扬灰散在天地间。”

  他还有些力气的,但是没再说话,甚至没有给族人求情。保护无辜者的事,苏彦会去做,不必他说。

  他只是静静靠在榻上,合上眼,等待死亡的降临。

  他有不少手足,原在国破那一日,自刎于宗室祠堂中,得世人一句忠烈铁骨。他有一刻也想的,但看着泱泱族亲,还是选择了献降称臣想要保他们一世安宁。为此,活着的血脉手足背里骂他不忠不义,他原不是太洒脱坚定的人,听了很痛苦,便借酒色消愁。

  而这一生,他最大的错,便是“侥幸”二字。

  女帝一次次入杜陵邑,他一次次担任最后一道防线的验毒者,然后一次次目送她安全离开。侥幸地想他的劝说有了效果,手足们慢慢放下了复仇的心。

  谁知他们偏在女帝缺席的那一次下手,又狠又准。

  如果,他早些告知女帝杜陵邑包藏祸心,前头储君之命或许可挽回,来日族人之命或许也可挽救。

  但是,没有如果。

  他这一生,就是这样纠结又矛盾。

  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,大概便是一生未娶,无妻无子,无牵无挂。

  所以早早起了死志,喝了一整杯鸩酒,后续也不曾服药。试毒不过顺便,尽绵薄之力,再搏一次,若救下储君了呢?

  可惜,这场精心布置的局,到今日他闻女帝再次举屠刀挥向杜陵邑时,便知幕后者达到目的了。

  那双搅动风云的手,就是为了刺激女帝开杀戒,毁名声,积民怨的。然后推来苏彦阻止她,让一国的君主和丞相彻底走上对立的位置。

  赵徊能想到这样多,还有些他不曾想到的。

  苏彦想明白了。

  这日,已经是十二月十五,原是封朱笔开年假的时候,亦是皇城最热闹欢愉的时候。然长安城中一片肃杀,长安城外怨声如沸。

  自十一月廿七,杜陵邑的四千人被斩首后。十二月初三,女帝又下旨灭了赵循、赵律、赵徜遗留的三支分族共两万人。

  十二月初六,杜陵邑所剩不足两万,又尽被屠之。

  至此,杜陵邑四万人以谋害储君之名,尽数诛灭。

  当晚,苏彦劝之,连坐三族,已是极限,不可再杀。

  然江见月道,“或许还有解药,或许是三族以外、是杜陵邑以外的人做的,或许他们藏着解药呢?”

上一页下一页